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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在地上的小丑。
他在圓心裡傻笑,兩顆瞠大的眼睛往外突出,像是隨時要掉出眼眶似的。
身體正被毆打凌虐,他卻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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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嘉年華


「啐!折斷了你的笛子!我們看你還能變出什麼妖異的花招!」瑞恩的父親笑著說,囂張的語氣讓其他人也趁勢對倒在地上的吹笛人冷嘲熱諷。
「哈哈哈哈!沒法作怪的話就不用怕你了!」
「就是說嘛,只是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毛頭小子,就妄想要跟大人談條件嗎?!」
「哈哈,說得真好!竟敢跟我們要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你是想跟我們搶我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紅寶石嗎?」
「對呀!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那些眼球的呀!你哪裡知道我用了多少錢、多少糧食、多少心力才得到?!」
「你這該死的只想要坐享其成的渾小子!欠扁!」 

但是他們的謾罵聲被吹笛人依舊童稚的清亮笑聲給輕鬆蓋過。

「…啊啊…原來這才是最重要的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嘻嘻嘻嘻…」吹笛人捧著肚子渾身顫抖,彷彿突然想通了什麼,笑個不停。

「…說那什麼鬼話連篇?!」
「妖怪!去死!」
「打死他!打死他!」
他們被他詭異的反應有些嚇到,刻意放大了音量想要胴嚇吹笛人,故意更誇張地對他啐口水、對他拳打腳踢。

我們從他們兩腿間的縫隙看見了縮在地上的小丑。
身體正被毆打凌虐,他卻只是笑。
自得其樂的畫面反倒像是他舒適地躺在那兒欣賞包圍他的那一票大人自以為厲害的雜耍猴戲。

又過了一陣子,吹笛人好像也沒有意思要制止他們的暴力行為,只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那過程中又挨了幾腳。
他先是舒緩了一下僵硬的肩頸,馬上挺直身體,發出響亮而陰冷的笑聲。原本包圍著他的大人們因為這麼突如其來的動作全都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幹什麼退?快打呀!」
「反正他那有魔法的笛子都被我們折了!不用怕!」
「都…都你在說!…那…你先去打啊!」
「…我?!…你…你剛剛不是打得很開心?!繼續啊!」

他們東推西扯,就是沒人敢再接近。

吹笛人全身髒的像泥人一樣,他站在圓心裡傻笑,兩顆瞠大的眼睛往外突出,像是隨時要掉出眼眶似的。

「嘻嘻嘻嘻,好開心哪!大家把最重要的東西都擺出來了!!哈哈,可以開始了,慶祝吹笛人完成任務的舞會要開始囉!」他大力地鼓著掌,自得其樂地對自己的說法喝采,雙手自然而然地擺出吹笛子的姿勢,維持相同的姿勢好一段時間,才又叨唸著他感覺奇怪的地方。「沒有音樂?沒有音樂?啊啊!」他說,往周圍到處走,像是要找什麼東西,讓包圍他的人又退後了好幾步。最後他在斷成兩截的短笛前跪了下來,將短笛的殘骸捧在手心,毫無預警的哭了起來。「嗚嗚…好可憐喔…大家要慶祝了…你卻這麼孤單呢!孤單…不行…我們還要更多的笛子…更多的…」他哀愁地抬起頭看著周圍的大人們,用那雙泫然欲泣的眼掃過每一個人。「你們真好,你們願意陪這可憐的小傢伙跳一首開心的舞蹈…你們真的太好了!那,我來演奏吧?」他說,閉上了傷感的眼。

低音的笛聲悠悠地響起,猝音,像是大鼓一般有規律地穩定著剛出來的前奏,旋律的雛形隨著那亡靈般的低沉曲調慢慢自然呈現。那首曲子讓我們全都不自覺的感覺毛骨悚然,瞪著他手上已經斷了的短笛,錯愕地吸收直接灌進我們的耳朵裡,在大腦較空曠的部份流竄的樂音。
這回不再是單一隻笛子的聲音了,而是以多部重奏的方式交替地呈現,在場的所有人自動排成了一個長鍊,以吹笛人為首,紛紛不受自我意識控制跳起了舞來。曲子是輕鬆快樂的童謠,我們在大太陽還有瀰漫的屍臭味裡跳了許久許久。
然後吹笛人的曲子忽然陡升而上,剩下高音的細緻笛聲悄然迴盪在高峰以及幽谷,音符越爬越高、越爬越高、越爬越高…

高音與我們的骨膜共鳴,尖銳的頻率讓人覺得頭痛。
音符從頭骨內側鑿擊著,撕裂著太陽穴旁的神經與肌肉。
身體像是被撕裂拉扯,有東西被從身體裡抽出來,我們倏地腿軟地倒在地上,跟屍體並肩躺在一起,有種莫名奇妙的無力感還有疲憊。

大人們還在跳。
他們跟著吹笛人跳進了河裡,咚咚咚,像巨鼠一樣一個接一個。
他們一路哭喊著〝不要帶走我們的孩子〞之類的話,一面用僵硬詭異的舞姿往前行進。

不知道他們究竟是看到了什麼, 我們虛脫地倒在地上看著傾倒了90度的世界、看著他們越跳越遠而漸漸沒入水面的背影、看著其他人又髒又瘦又浮腫的臉跟眼睛…

啦啦啦~ 

吹笛人好像是這麼演奏的。


啦啦啦啦~啦啦啦~

…突然好想笑,扯開了嘴角卻覺得臉上的肌肉在抽搐,失調地抖個不停。


啦啦啦啦啦~

愉快的嘉年華組曲的旋律,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啊,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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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好像有呢!妳看這裡。」凱微笑著對我說,親切地指著哈梅林鎮五十年前的歷史資料,深刻的魚尾紋讓他渾身盡是衰老的味道。「吶,寫在這兒呢!…〝1284年,慘不忍睹的鼠患還有130個孩子的失蹤〞…」

紀錄的紙張有些泛黃了,墨水也有暈開的情況,潦草的字體僅能讓人看個大概。
彷彿是看出我難以辯字的困窘,凱爽朗地笑了幾聲,露出滿嘴缺了口的爛牙補上了幾句:「這鬼畫符是瑞恩寫的,他是自願當我們的書記員呢!就說他字太醜了…哈哈,印象中他從那天之後就不再開口說話了,我只記得他最後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史前怪獸一樣!呵呵。曲子好像是這麼唱的…啦啦啦啦啦~唉呀…早忘了…不過那天還真讓人懷念。」 

凱頑皮地對我眨了眨眼,有些老花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灰色的混濁。 
「…妳突然想查這些倒讓我想起了那個〝為什麼〞的答案了呢!呵呵…」他說,一個人突然獨自陷入了過往的回憶裡。

 ( 什麼〝為什麼〞? ) 
我毫無意識地脫口而出,看見他聽見問句時臉上那個莫名燦爛的眼神後就一點都不想知道答案了。 

( 算了,不要回答我,拜託。) 
我懇求他能夠終止這個話題,就當作沒這回事。

他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就是說著他就是在等我這個問題! 

( …不,不要說。) 
我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有種不舒適的感覺從喉嚨深處竄了出來。


「嘻嘻…」他鬆垮的臉頰忽然像是被電到一樣地不由自主地抽搐著,他操弄著老邁的顏面肌肉扯出了一抹詭異至極的微笑,挾帶著孩子一般惡作劇的笑聲,他將頭往右側壓,感覺頭都快要被折斷,就要從他細瘦又佈滿老人斑的脖子上掉下來。

我在發抖,雙腳開始用倒退的方式往外退。

「妳90度的樣子也很美呢!」他突然說,眼光是激情的。
我捂著嘴轉身開始狂奔起來,卻還是清楚的聽到他這麼回答… 




「呵呵呵…因為嘉年華會的那一天,我們通通都變成大人了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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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滾屁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